Chinese Civilization: A Sourcebook
53 Shi Jin the Nine-Dragoned
53 Shi Jin the Nine-Dragoned From Shuihu zhuan, or Water Margin (From an electronic version of the 70 chapter version) From 《水滸傳》又名《忠義水滸傳》 [第一回 王教頭私走延安府九紋龍大鬧史家村] 且說王教頭母子二人自離了東京,免不了飢餐渴飲,夜住曉行。在路一月有餘,忽一日,天色將晚,王進挑著擔兒跟在娘的馬後,口裏與母親說道:『天可憐見!慚愧了我母子兩個脫了這天羅地網之厄!此去延安府不遠了,高太尉便要差拿 我也拿不著了!』母子二人歡喜,在路上不覺錯過了宿頭,『走了這一晚,不遇 著一處村坊,那裏去投宿是好?...』正沒理會處,只見遠遠地林子裏閃出一 道燈光來。王進看了,道:『好了!遮莫去那裏陪個小心,借宿一宵,明日早行 。』 當時轉入林子裏來看時,卻是一所大莊院,一週遭都是土牆,牆外卻有二三 百株大柳樹。當時王教頭來到莊前,敲門多時,只見一個莊客出來。王進放下擔 兒,與他施禮。莊客道:『來俺莊上有甚事?』 王進答道:『實不相瞞,小人母子二人貪行了些路程,錯過了宿店,來到這裏,前不巴村,後不巴店,欲投貴莊借宿一宵。明日早行,依例拜納房金。萬望週全方便!』莊客答道:『既是如此,且等一等,待我去問莊主太公。肯時但歇不妨。』王進又道:『大哥方便。』 莊客入去多時,出來說道:『莊主太公教你兩個入來。』王進請娘下了馬。王進挑著擔兒,就牽了馬,隨莊客到裏面打麥場上,歇下擔兒,把馬拴在柳樹上。母 子二人,直到草堂上來見太公。 那太公年近六旬之上,鬚髮皆白,頭戴遮塵煖帽,身穿直縫寬衫,腰繫皂絲絛,足穿熟皮靴。王進見了便拜。太公連忙道:『客人休拜。你們是行路的人,辛苦風霜,且坐一坐。』王進子母二敘禮罷,都坐定。太公問道:『你們是那裏來的?如何昏晚到此?』 王進答道:『小人姓張,原是京師人。因為消折了本錢,無可營用,要去延安府投奔親眷。不想今日路上貪行了程途,錯過了宿店,欲投貴莊借宿一宵。來日早行,房金依例拜納。』 太公道:『不妨。如今世上人那個頂著房屋走哩。你母子二位敢未打火?』--叫莊客,--『安排飯來。』 沒多時,就廳上放開條桌子。莊客托出一桶盤,四樣菜蔬,一盤牛肉,鋪放桌上,先燙酒來篩下。太公道:『村落中無甚相待,休得見怪。』王進起身謝道:『小人母子無故相擾,此恩難報。』太公道:『休這般說,且請喫酒。』一面勸了五七杯酒,搬出飯來,二人喫了,收拾碗碟,太公起身引王進母子到客房裏安歇。王進告道:『小人母親騎的頭口,相煩寄養,草料望乞應付,一併拜酬。』太公道:『這個不妨。我家也有頭口騾馬,教莊客牽出後槽,一發喂養。』 王進謝了,挑那擔兒到客房裏來。莊客點上燈火,一面提湯來洗了腳。太公自回裏面去了。王進母子二人謝了莊客,掩上房門,收拾歇息。 次日,睡到天曉,不見起來。莊主太公來到客房前過,聽得王進老母在房裏聲喚。太公問道:『客官,天曉好起了?』王進聽得,慌忙出房來見太公,施禮說道:『小人起多時了。夜來多多攪擾,甚是不當。』太公問道:『誰人如此聲喚?』王進道:『實不相瞞太公說,老母鞍馬勞倦,昨夜心痛病發。』太公道:『即然如此,客人休要煩惱,教你老母且在老夫莊上住幾日。我有個醫心痛的方,叫莊客去縣裏撮藥來與你老母親喫。教他放心慢慢地將息。』王進謝了。 話休絮繁。自此,王進母子二人在太公莊上。服藥,住了五七日。覺道母親病患痊了,王進收拾要行。 當日因來後槽看馬,只見空地上一個後生脫膞著,刺著一身青龍,銀盤也似一個面皮,約有十八九歲,拿條棒在那裏使。王進看了半晌,不覺失口道:『這棒也使得好了,只是有破綻,嬴不得真好漢。』那後生聽了大怒,喝道:『你是甚麼人,敢來笑話我的本事!俺經了七八個有名的師父,我不信倒不如你!你敢和我扠一扠麼?』 說猶未了,太公到來喝那後生:『不得無禮!』那後生道:『叵耐這廝笑話我的棒法!』太公道:『客人莫不會使鎗棒?』王進道:『頗曉得些。敢問長上,這後生是宅上何人?』太公道:『是老漢的兒子。』王進道:『既然是宅內小官人,若愛學時,小人點撥他端正,如何?』太公道:『恁地時十分好。』便教那後生:『來拜師父。』 那後生那裏肯拜,心中越怒道:『阿爹,休聽這廝胡說!若喫他嬴得我這條棒時,我便拜他為師!』王進道:『小官人若是不當真時,較量一棒耍子。』那後生就空地當中把一條棒使得風車兒似轉,向王進道:『你來!你來!怕你不算好漢!』 王進只是笑,不肯動手。太公道:『客官,既是肯教小頑時,使一棒,何妨?』王進笑道:『恐衝撞了令郎時,須不好看。』太公道:『這個不妨;若是打折了手腳,亦是他自作自受。』 王進道:『恕無禮。』去鎗架上拿了一條棒在手裏,來到空地上使個旗鼓。那後生看了一看,拿條棒滾將入來,逕奔王進。王進托地拖了棒便走。那後生輪著棒又趕入來。王進回身把棒望空地裏劈將下來。那後生見棒劈來,用棒來隔。王進卻 不打下來,對棒一掣,卻望後生懷裏直搠將來,只一繳。那後生的棒丟在一邊,撲地望後倒了。王進連忙撇了棒,向前扶住,道:『休怪,休怪。』 那後生爬將起來,便去傍邊掇條凳子納王進坐,便拜道:『我枉自經了許多師家,原來不直半分!師父,沒奈何,只得請教!』王進道:『我母子二人連日在此攪擾宅上,無恩可報,當以效力。』 太公大喜,教那後生穿了衣裳,一同來後堂坐下;叫莊客殺一個羊,安排了酒食果品之類,就請王進的母親一同赴席。四個人坐定,一面把盞。太公起身勸了一杯酒,說道:『師父如此高強,必是個教頭;小兒「有眼不識泰山。」』王進笑道:『好不廝欺,俏不廝瞞。小人不姓張,俺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的便是。這鎗棒終日摶弄。為因新任一個高太尉,原被先父打翻,今做殿帥府太尉,懷挾舊仇,要奈何王進,小人不合屬他所管,和他爭不得,只得母子二人逃上延安府去投托老种經略相公勾當。不想來到這裏,得遇長上父子二位如此看待;又蒙救了老母病患,連日管顧,甚是不當。既然令郎肯學時,小人一力奉教。只是令郎學的都是花棒,只好看,上陣無用。小人從新點撥他。』 太公見說了,便道:『我兒,可知輸了?快來再拜師父。』那後生又拜了王 進。太公道:『教頭在上:老漢祖居在這華陰縣界,前面便是少華山。這村便喚 做史家村,村中總有三四百家都姓史。老漢的兒子從小不務農業,只愛刺鎗使棒 ;母親說他不得,一氣死了。老漢只得隨他性子,不知使了多少錢財投師父教他 ;又請高手匠人與他剌了這身花繡,肩膞胸膛,總有九條龍。滿縣人口順,都叫 他做九紋龍史進。教頭今日既到這裏,一發成全了他亦好。老漢自當重重酬謝。 』 王進大喜道:『太公放心;既然如此說時,小人一發教了令郎方去。』自當日 為始,喫了酒食,留住王教頭母子二人在莊上。史進每日求王教頭點撥十八般武 藝,一一從頭指教。史太公自去華陰縣中承當里正,不在話下。不覺荏苒光陰, 早過半年之上。史進十八般武藝,--矛,鎚,弓,弩,銃,鞭,簡,劍,鏈, 撾斧,鉞並戈,戟,牌,棒與鎗,扒,...一一學得精熟。多得王進盡心指教 ,點撥得件件都有奧妙。王進見他學得精熟了,自思在此雖好,只是不了;一日 ,想起來,相辭要上延安府去。史進那裏肯放,說道:『師父只在此間過了。小 弟奉養你母子二人以終天年,多少是好。』王進道:『賢弟,多蒙仔好心,在此 十之好;只恐高太尉追捕到來,負累了你,不當穩便;以此兩難。我一心要去延 安府投著在老种經略處勾當。那裏是鎮守邊庭,用人之際,足可安身立命。』史 進並太公苦留不住,只得安排一個席筵送行,托出一盤--兩個段子,一百兩花 銀--謝師。 史進收拾了擔兒.備了馬,母子二人相辭史太公。王進請娘乘了馬,望延安府路途進發。史進叫莊客挑了擔兒,親送十里之程,心中難捨。史進當時拜別了師父,灑淚分手,和莊客自回。王教頭依舊自挑了擔兒,跟著馬,母子二人自取關西路上去了。話中不說王進去投軍役。只說史進回到莊上,每日只是打熬氣力;亦且壯年,又沒老小,半夜三更起來演習武藝,白日裏只在莊射弓走馬。不到半載之間,史進父親--太公--染病患證,數日不起。史進使人遠近請醫士看治,不能痊可。嗚呼哀哉,太公歿了。 史進一面備棺槨盛殮,請僧修設好事,追齋理七,藨拔太公;又請道士建立齋醮,超度升天,整做了十數壇好事功果道場,選了吉日良時,出喪安葬,滿村中三四百史家莊戶都來送喪掛孝,埋殯在村西山上祖墳內了。史進家自此無人管業。史進又不肯務農,只要尋人使家生,較量鎗棒。 自史太公死後,又早過了三四個月日。時當六月中旬,炎天正熱,那一日,史進無可消遣,提個交床坐在打麥場柳陰樹下乘涼。對面松林透過風來,史進喝釆道:『好涼風!』正乘涼哩,只見一個人探頭探腦在那裏張望。史進喝道:『作怪!誰在那裏張俺莊上?』史進跳起身來,轉過樹背後,打一看時,認得是獵戶摽兔李吉。 史進喝道:『李吉,張我莊內做甚麼?莫不是來相腳頭!』李吉向前聲諾道:『大郎,小人要尋莊上矮邱乙郎喫碗酒,因見大郎在此乘涼,不敢過來衝撞。』史進道:『我且問你:往常時你只是擔些野味來我莊上賣,我又不曾虧了你,如何一向不將來賣與我?敢是欺負我沒錢?』李吉答道:『小人怎敢;一向沒有野味,以此不敢來。』史進道:『胡說!偌大一個少華山,恁地廣闊,不信沒有個獐兒,兔兒?』李吉道:『大郎原來不知。如今山上添了一夥強人,紮下一個山寨,聚集著五七百個小嘍囉,有百十匹好馬。為頭那個大王喚作「神機軍師」朱武,第二個喚做「跳澗虎」陳達,第三個喚做「白花蛇」楊春:這三個為頭打家劫舍。華陰縣裏禁他不得,出三千貫賞錢,召人拿他。誰敢上去拿他?因此上,小人們不敢上山打捕野味,那討來賣!』史進道:『我也聽得說有強人。不想那廝們如此大弄。必然要惱人。李吉,你今後有野味時尋些來。』李吉唱個喏自去了。 史進歸到廳前,尋思『這廝們大弄,必要來薅惱村坊。既然如此...』便叫莊客揀兩頭肥水牛來殺了,莊內自有造下的好酒,先燒了一陌『順溜紙,』便叫莊客去請這當村裏三四百史家村戶都到家中草堂上序齒坐下,教莊客一面把盞勸酒。史進對眾人說道:『我聽得少華山上有三個強人,聚集著五七百小嘍囉打家劫舍。這廝們既然大弄,必然早晚要來俺村中囉噪。我今特請你眾人來商議。倘若那廝們來時,各家準備。我莊上打起梆子,你眾人可各執鎗棒前來救應;你各家有事,亦是如此。遞相救護,共保村坊。如果強人自來,都是我來理會。』眾人道:『我等村農只靠大郎做主,梆子響時,誰敢不來。』當晚眾人謝酒,各自分散回家,準備器械。 自此,史進修整門戶牆垣,安排莊院,設立幾處梆子,拴束衣甲,整頻刀馬,防賊寇,不在話下。 且說少華山寨中三個頭領坐定商議:為頭的神機軍師朱武,那人原是定遠人氏,能使兩口雙刀,雖無十分本事。郤精通陣法,廣有謀略;第二個好漢,姓陳,名達,原是鄴城人氏,使一條出白點鋼鎗;第三個好漢,姓楊,名春,蒲州解良縣人氏,使一口大桿刀。當日朱武郤與陳達,楊春說道:『如今我聽知華陰縣裏出三千賞錢,召人捉我們,誠恐來時要與他廝殺。只是山寨錢糧欠少,如何不去劫擄些來,以供山寨之用?聚積些糧食在寨裏,防備官軍來時,好和他打熬。』跳澗虎陳達道:『說得是。如今便去華陰縣裏先問他借糧,看他如何。』白花蛇楊春道:『不要華陰縣去;只去蒲城縣,萬無一失。』陳達道:『蒲城縣人戶稀少,錢糧不多,不如只打華陰縣;裏人民豐富,錢糧廣有。』楊春道:『哥哥不知。若是打華陰縣時,須從史家村過。那個九紋龍史進是個大蟲,不可去撩撥他。他如何肯放我們過去?』陳達道:『兄弟懦弱!一個村坊,過去不得,怎地敢抵敵官軍?』楊春道:『哥哥,不可小覤了他!那人端的了得!』朱武道:『我也曾聞他十分英雄,說這人真有本事。兄弟,休去罷。』陳達叫將起來,說道:『你兩個閉了烏嘴!「長別人志氣,滅自己威風!」他只是一個人,須不三頭六臂?我不信!』喝叫小嘍囉:『快備我的馬來!如今便先去打史家莊,後取華陰縣!』朱武、楊春再三諫勸。陳達那裏肯聽,隨即披掛上馬,點了一百四五十小嘍囉,鳴鑼擂鼓,下山望史家村去了。 且說史進正在莊前整製刀馬,只見莊客報知此事。史聽得,就莊上敲起梆子來。那莊前,莊後,莊東,莊西,三四百家莊戶,聽得梆子響,都拖鎗曳棒,聚起三四百人,一齊都到史家莊上。看了史進,頭戴一字巾,身披朱紅甲;上穿青錦襖,下著抹綠靴;腰繫皮搭膞,前後鐵掩心;一張弓,一壺箭,手裏拿一把三尖兩刃四竅八環刀。莊客牽過那匹火炭赤馬。史進上了馬,綽了刀,前面擺著三四十壯健的莊客,後面列著八九十村蠢的鄉夫及史家莊戶,都跟在後頭,一齊吶喊,直到村北路口。 那少華山陳達引了人馬飛奔到山坡下,將小嘍囉擺開。史進看時,見陳達頭戴乾紅凹面巾,身披裏金生鐵甲;上穿一領紅衲襖,腳穿一對弔墩靴;腰繫七尺攢線搭膞;坐騎一匹高頭白馬;手中橫著丈八點鋼矛。小嘍囉趁勢便吶喊。二員將就馬上相見。 陳達在馬上看著史進,欠身施禮。史進喝道:『汝等殺人放火,打家劫舍,犯著彌天大罪,都是該死的人!你也須有耳朵!好大膽!直來太歲頭上動土!』陳達在馬上答道:『俺山寨裏欠少些糧,欲往華陰縣借糧;經由貴莊,假一條路,並不敢動一根草。可放我們過去,回來自當拜謝。』史進道:『胡說!俺家現當里正,正要拿你這夥賊;今日倒來經由我村中過卻不拿你,倒放你過去,本縣知道,須連累於我。』陳達道:『「四海之內,皆兄弟也;」相煩借一條路。』史進道:『甚麼閒話!我便肯時,有一個不肯!你問得他肯便去!』陳達道:『好漢,叫我問誰?』史進道:『你問得我手裏這口刀肯,便放你去!』陳達大怒道:『趕人不要趕上!休得要逞精神!』史進也怒,輪手中刀,驟坐下馬,來戰陳達。陳達也拍馬挺鎗來迎史進。 兩個交馬,鬥了多時,史進賣個破綻,讓陳達把鎗望心窩裏搠來;史進卻把腰閃,陳達和鎗擷入懷裏來;史進輕舒猿臂,款扭狼腰,只一挾,把陳達輕輕摘離了嵌花鞍,款款揪住了線搭膞,只一丟,丟落地,那匹戰馬撥風也似去了。 史進叫莊客把陳達綁了。眾人把小嘍囉一趕都走了。史進回到莊上,把陳達綁在庭心內柱上,等待一發拿了那賊首,一併解官請賞;且把酒來賞了眾人,教且權散。眾人喝釆:『不枉了史大郎如此豪傑!』 休說眾人歡喜飲酒。卻說朱武、楊春,兩個正在寨裏猜疑,捉摸不定,且教小嘍囉再去探聽消息。只見回去的人牽著空馬,奔到山前,只叫道:『苦也!陳家哥哥不聽二位哥哥所說,送了性命!』朱武問其緣故。小嘍囉備說交鋒一節,『怎當史進英雄!』朱武道:『我的言語不聽,果有此禍!』楊春道:『我們盡數都去與他死併,如何?』朱武道:『亦是不可;他尚自輸了,你如何併得他過?我有一條苦計,若救他不得,我和你都休。』楊春問道:『如何苦計?』朱武附耳低言說道:『只除恁地,...』楊春道:『好計!我和你便去!事不宜遲!』 再說史進正在莊上忿怒未消,只見莊客飛報道:『山寨裏朱武,楊春自來了。』史進道:『這廝合休!我教他兩個一發解官!快牽過馬來!』一面打起梆子。眾人早都到來。史進上了馬,正待出莊門,只見朱武、楊春,步行已到莊前,兩個雙雙跪下,擎著四行眼淚。史進下馬來喝道:『你兩個跪下如何說?』朱武哭道:『小人等三個累被官司逼迫,不得已上山落草。當初發願道:『不求同日生,只願同日死。』雖不及關,張,劉備的義氣,其心則同。今日小弟陳達不聽好言,誤犯虎威,已被英雄擒捉在貴莊,無計懇求,今來逕就死。望英雄將我三人一發解官請賞,誓不皺眉。我等就英雄手內請死,並無怨心!』 史進聽了,尋思道:『他們直恁義氣!我若拿他去解官請賞時,反教天下好漢們恥笑我不英雄。自古道:『大蟲不吃伏肉。』』史進道:『你兩個且跟我進來。』朱武、楊春,並無懼怯,隨了史進,直到後廳前跪下,又教史進綁縳。 史進三四五次叫起來。他兩個那裏肯起來。『惺惺惜惺惺,好漢識好漢。』史進道:『你們既然如此義氣深重,我若送了你們,不是好漢。我放陳達還你,如何?』朱武道:『休得連累了英雄,不當穩便,寧可把我們解官請賞。』史進道:『如何使得。你肯吃我酒食麼?』朱武道:『一死尚然不懼,何況酒肉乎!』當時史進大喜,解放陳達,就後廳上座置酒設席管待三人。朱武,楊春,陳達,拜謝大恩。酒至數杯,少添春色。酒罷,三人謝了史進,回山去了。 史進送出莊門,自回莊上。卻說朱武等三人歸到寨中坐下,朱武道:『我們非 這條苦計,怎得性命在此?雖然救了一人,卻也難得史大郎為義氣上放了我們。 過幾日備些禮物送去,謝他救命之恩。』 話休絮繁,過了十數日,朱武等三人收拾得三十兩蒜條金,使兩個小嘍囉送去史家莊上,當夜敲門。莊客報知,史進火急披衣,來到莊前,問小嘍囉:『有甚話說?』小嘍囉道:『三個頭領再三拜覆:特使進獻些薄禮,酬謝大郎不殺之恩。不要推卻,望乞笑留。』取出金子遞與。史進初時推卻,次後尋思道:『既然好意送來,受之為當。』叫莊客置酒管待小校喫了半夜酒,把些零碎銀兩賞了小校回山。 又過半月餘,朱武等三人在寨中商議擄掠得好大珠子,又使小嘍囉連夜送來莊上。史進受了,不在話下。 又過了半月,史進尋思道:『也難得這三個敬重我,我也備些禮物回奉他。』次日,叫莊客尋個裁縫,自去縣裏買了三疋紅綿,裁成三領錦襖子;又揀肥羊煮了三個,將大盒子盛了,委兩個莊客送去。史進莊上有個為頭的莊客王四,此人頗能答應官府,口舌利便,滿莊人都叫他做『賽伯當』史進教他一個得力的莊客,挑了盒擔,直送到山下。小嘍囉問了備細,引到山寨裏見了朱武等。三個頭領大喜,受了錦襖子並肥羊酒禮,把十兩銀子賞了莊客,每人喫了十數碗酒,下山同歸莊內,見了史進,說道:『山上頭領多多上覆』。史進自此常常與朱武等三人往來。不時間,只是王四去山寨裏送物事,不只一日。寨裏頭領也頻頻地使人送金銀來與史進。 荏苒光陰,時遇八月中秋到來。史進要和三人說話,約至十五夜來莊上賞月飲酒,先使莊客王四帶一封請書直至少華山上請朱武,陳達,楊春,來莊上赴席。王四馳書逕到山寨裏,見了三位頭領,下了來書。朱武看了大喜。三個應允,隨即寫封回書,賞了王四五兩銀子,喫了十來碗酒。王四下得山來,正撞著時常送物事來的小嘍囉,一把抱住,那裏肯放,又拖去山路邊村酒店裏喫了十數碗酒。王四相別了回莊,一面走著,被山風一吹,酒卻湧上來,踉踉蹌蹌,一步一顛;走不得十里之路,見座林子,奔到裏面,望著那綠茸茸莎草地上撲地倒了。 原來摽兔李吉正在那坡下張兔兒,認得是史家莊上王四,趕入林子裏來扶他,那裏扶得動,只見王四搭膞裏出銀子來。李吉尋思道:『這廝醉了,...那裏討得許多?...何不拿他些?』 也是天罡星合當聚會,自是生出機會來:李吉解那搭膞,望地下只一抖,那封回書和銀子都抖出來。李吉拿起,頗識幾字;將書拆開看時,見面寫著少華山朱武,陳達,楊春;中間多有兼文带武的言語,卻不識得,只認得三個字。李吉道:『我做獵戶,幾時能彀發跡?算命道我今年有大財,卻在這裏!華陰縣裏現出三千貫賞錢捕捉他三個賊人。叵耐史進那廝,前日我去他莊上尋矮邱乙郎,他道我來相腳頭屣盤,--你原來倒和賊人來往!』銀子並書都拿去了,華陰縣裏來出首。 卻說莊客王四一覺直睡到二更方醒,覺得看見月光微微照在身上,喫了一驚,跳將起來,卻見四邊都是松樹;便去腰裏摸時,搭膞和書都不見了;四下裏尋時,只見空搭膞在莎草上。王四只管叫苦,尋思道:『銀子不打緊,這封回書卻怎生得好?...正不知被甚人拿去了?...』眉頭一縱,計上心來,自道:『若回去莊上說脫了回書,大郎必然焦躁,定是趕我出來;不如只說不曾有回書,那裏查照?』計較定了,飛也似取路歸來莊上,卻好五更天氣。 史進見王四回來,問道:『你緣何方纔歸來?』王四道:『托主人福蔭,寨中三個頭領都不肯放,留住王四喫了半夜迺,因此回來遲了。』史進又問:『曾有回書麼?』王四道:『三個頭領要寫回書,卻是小人道:「三位頭領既然準時赴席,何必回書?小人又有杯酒,路上恐有些失支脫節,不是耍處。」』 史進聽了大喜,說道:『不枉了諸人叫你「賽伯當!」真個了得!』王四應道:『小人怎敢差遲,路上不曾住腳,一直奔回莊上。』史進道:『既然如此,教人去縣裏買些果品案酒伺候。』 不覺中秋節至。是日晴明得好。史進當日分付家中莊客宰了一腔大羊,殺了百十個雞鵝,準備下酒食筵宴。 看看天色晚來,少華山上朱武,陳達,楊春,三個頭領分付小嘍囉看守寨柵,只帶三五個做伴,將了朴刀,各跨口腰刀,不騎鞍馬,步行下山,逕來到史家莊上。史進接著,各敘禮罷,請入後園。莊內己安排下筵宴。史進請三位頭領上坐,史進對席相陪,便叫莊客把前後莊門拴了,一面飲酒。莊內莊客輪流把盞,一邊割羊勸酒。 酒至數杯,卻早東邊推起那輪明月。史進和三個頭領敘說舊話新言。只聽得牆外一聲喊起,火把亂明。史進大驚,跳起身來道:『三位賢友且坐,待我去看!』喝叫莊客:『不要開門!』掇條梯子上牆打一看時,只見是華陰縣尉在馬上,引著兩個都頭,帶著三四百士兵,圍住莊院。史進及三個頭領只管叫苦。外面火光中照 見鋼叉,朴刀,五股寸,留客住,擺得似麻林一般。兩個都頭口裏叫道:『不要走了強賊!』 [ 不是這夥人來捉史並三個頭領,怎地教史進先殺了一二個人,結識了十數個好漢?直教:蘆花深處屯兵士,荷葉陰中治戰船。畢竟史進與三個頭領怎地脫身,且聽下回分解。] [第二回 史大郎夜走華陰縣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] 話說當時史進道:『卻怎生是好?』朱武等三個頭領跪下道:『哥哥,你是乾淨的人,休為我等連累了。大郎可把索來綁縳我三個出去請賞,免得負累了你不好 看。』史進道:『如何使得!恁地時,是我賺你們來,捉你請賞,枉惹天下人笑 。若是死時,我與你們同死;活時同活。你等起來,放心,別作圓便。且等我問 個來歷情繇。』 史進上梯子問道:『你兩個何故半夜三更來劫我莊上?』兩個都頭道:『大郎,你兀自賴哩!見有原告人李吉在這裏。』史進喝道:『李吉,你如何誣告平人?』李吉應道:『我本不知;林子裏拾得王四的回書,一時間把在縣前看,因此事發。』史進叫王四,問道:『你說無回書,如何卻又有書?』王四道:『便是小人一時醉了,忘記了回書。』史進大喝道:『畜生!卻怎生好!』 外面都頭人等懼怕史進了得,不敢奔入莊裏來捉人。三個頭領把手指道:『且 答應外面。』史進會意,在梯子上叫道:『你兩個都頭都不必鬥動,權退一步,我自綁縳出來解官請賞。』那兩個都頭都怕史進,只得應道:『我們都是沒事的,等你綁出來,同去請賞。』 史進下梯子,來到廳前,先將王四帶進後園,把來一刀殺了;喝教許多莊客把莊裏有的沒的細軟等物即便收,拾盡教打疊起了;一壁點起三四十個火把。莊裏史進和三個頭領全身披掛,鎗架上各人跨了腰刀,拿了朴刀,拽扎起,把莊後草屋點著;莊客各自打拴了包裹,外面見裏面火起,都奔來後面看。史進卻就中堂又放起火來,大開莊門,吶聲喊,殺將出來。史進當頭,朱武,楊春在中,陳達在後,和小嘍囉並莊客,一冲一撞,指东杀西。 史进却是个大虫,那里拦当得住?后面火光亂起,杀开条路, 衝將出來,正迎著兩個都頭並李吉,史進見了大怒。『仇人見面,分外眼明!』兩個都頭見勢頭不好,轉身便走。李吉也卻得回身。史進早到,手起一刀,把李吉斬做兩段。兩個都頭正待走時,陳達,楊春趕上,一個一朴刀,結果了兩個性命。縣尉驚得跑馬走回去了。眾士兵那裏敢向前,各自逃命散了,不知去向。史進引著一行人,且殺且走,直到少華山上寨內坐下。喘息方定,朱武等忙叫小嘍囉一面殺牛宰馬,賀喜飲宴,不在話下。 一連過了幾日,史進尋思:『一時間要救三人,放火燒了莊院。雖是有些細軟家財,麤重雜物,盡皆沒了!』心內躊躇,在此不了,開言對朱武等說道:『我師父王教頭在關西經略府勾當,我先要去尋他,只因父親死了,不曾去得;今來家私莊院廢盡,我如今要去尋他。』朱武三人道:『哥哥休去,只在我寨中且過幾日,又作商議。若哥哥不願落草時,待平靜了,小弟們與哥哥重整莊院,再作良民。』史進道:『雖是你們的好情分,只是我今去意難留。我若尋得師父,也要那裏討個出身,求半世快樂。』朱武道:『哥哥便在此間做個寨主,卻不快活?只恐寨小不堪歇馬。』史進道:『我是個清白好漢,如何肯把父母遺體來點污了!你勸我落草,再也休題。』 史進住了幾日,定要去。朱武等苦留不住。史進帶去的莊客都留在山寨;只自收拾了些散碎銀兩,打拴一個包裏,餘者多的盡數寄留在山寨。史進頭帶白范陽氈大帽,上撒一撮紅纓;帽兒下裹一頂渾青抓角軟頭巾。頂上明黃縷帶;身穿一領白紵絲兩上領戰袍;腰繫一條揸五指梅紅攢線搭膞;青白間道行纏絞腳,襯著踏山透土多耳麻鞋;跨一口銅鈸磐口雁翎刀;背上包裹;提了朴刀;辭別朱武等三人。眾多小嘍囉都送下山來。朱武等灑淚而別,自回山寨去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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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ast modified: 11/11/2004 6:04 PM |